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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我是我(第2页)

那一年,入宫已一载余,不曾见过李瓒几面,甫一有封号时,尚还想着凤冠之位争一争未便可知,却过早的庭前寥落。后来方才领悟,李瓒又怎会与缪氏相亲。

她入宫时承言皇室与缪家世代结为姻亲,不过是先皇帝为笼络世家在筵席之间的笑谈,几分真心未便可知,嫡母穆长公主伴君多年,如何不晓得此中幽微之处。皇帝李瓒自小质薄体弱,所谋却远大,李朝六百年根基已定,削弱世家围合之势,逐渐收回权柄,才是帝王之心。而于缪玄昭,保全自身并不难,李朝后宫,无所求,无青眼,便可善终。故那日夜宴,又是惯常的无人看顾、无人相语,酒意不胜,若醉于尊前实在难看,便屏退侍者,孤身往林溪深处散散浊气。不期路逢独孤氏的秘辛,原来亦有父子亲缘,这般畸变。

东观夜宴,独孤羡被独孤朗责罚,因着年纪尚小,心有胆怯而在席间噤声战栗,未能答出皇帝设置彩头的辩令,让羁縻于西北的老骆侯之子抢去了风头。秋宴未尽,独孤朗就趁着席间鼎沸之时,搡着独孤羡至东观西苑深处,用锋棱马尾编就的长鞭,不由分说地掷在环抱而跪的男孩身上,那男孩神情之漠然,想来已是惯有的事情。

“······五年,娘娘身畔,还是空无一人吗?”

“我所求不是这些。”缪玄昭内心深处也不知前十八载孜孜于世间,所求究竟何在。

“那便寻些希冀。”独孤羡自进屋后未曾正眼相待缪玄昭,只这一句,他终于侧身睨向几案后端坐自持的她。

缪玄昭抬眼回顾,睫羽翕然振簌。终是两相碰触,魂色震颤。

原来这世间,还有这么些人是希求她存在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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缪玄昭从屏风后现身,已是耕作之人一般的黝黑肤色,眼型眉锋全然不同,素髻无饰,粗布麻衣,俨然一个身型窄小的伙夫模样。

“你竟有如此技艺?”独孤羡失笑,那幅冷峻的面容终于如凝云散开。

“儿时在彭城旧宅书塾里,总有同龄的世族子弟骂我是长安城里缪公爷弃掷的野种,他们的父母恐也觉得我是他们荣耀的护国长公主来日汗青之污渍。闲情所至,有时想出门观花略草了,总想些易容的法子,扮做旁的人。无人识我,自然清静。后来总觉得麻烦,还是闭门不出更便宜些。”

缪玄昭说起这些语气之清淡,如同悉数旁人的人生。独孤羡虽觉得这易容之术有趣,很快便垂下眉眼,有些隐秘的心疼。

“姑娘可真有意思,今日先是书刀吻颈,帷面示人,想贞洁赴死。我与姑娘故人重识,转而围屏后复现,又是易容之术,欲瞒天过海,纵身红尘。我如今倒是连姑娘一根头发丝都要识不得了。”

缪玄昭无奈的笑了笑,“山水有期,有缘,必会再见,到时佳酿奉上。”又作揖插手,已是一幅男子形容。

独孤羡与她匆匆疾行至院落,嘱咐道,“你与侍女顺着人流往东面通行口去,独孤氏的军队不会为难杂役侍从。”

“当年东观我无心助你参透,想是未曾错看,今日多谢。此间放我走,你父君那厢,又当如何?”缪玄昭犹有疑虑。

“我已不是当年上林苑外啼哭的孩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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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孤羡算准时间已足够,四下无异报,缪玄昭应已顺利出陵邑。

他又转圜回后宅庭院里捱上一阵,等手底下那些人杀的人够交差了,便结阵往皇陵去。

院中巨榕下,尚还支着些做吃食的庖厨之具。独孤羡揭起甗盖,几枚春华秋实之貌的糕饼存着余温,制作之人定是灵巧通透。一鎏金漆木五连食盒置于一旁的案几上,他实是好奇便打开,只见五枚糕点陈设精致。独孤羡见识广则,洞见五连罅隙间有机巧,很快拈出一墨迹尚潮的字条,字条主人显然下笔不久。

“吾母亲启

玄昭不孝,母亲抚育多年,而今囿于宫禁,未曾侍随左右,伴汝天年。命数有常,聚散无定,罪己之身恐难再持。不到灯尽油枯,已是落索熬煎。几料身死长安,愿汝勿念,兀自珍重。”

独孤羡嘲弄的笑了笑,如此求死之辞,怎会有母亲能“勿念、珍重”?遂即又窃自侥幸,只长吁一口,目视天际,鹧鸪渐远,短暂的卸下身心。

他将字条掩于原位,又敛上盒盖。

像是不相信写下命书之人做的东西能是甘甜的,独孤羡从甗器里拿出一块翠色的糕饼,搁在唇边,略尝了一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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