格格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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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庵记(第1页)

妓子又弹了一曲,笑道:可有长进?男子摇了摇头,笑道:还是太熟了。妓子笑道:这哪般乐器,不是越练越熟,怎还太熟了。男子笑道:那熟极了,便还生了,最是那股生气,动人了得。妓子起身,离了古琴,拎起桌上泥炉坐着的鹤嘴壶,给男子续了半杯茶水,站在男子身边,扶着男子的肩头,叹道:我是悟性不够了,不知能到那般境界否。男子呷了口茶水,放下茶杯,握住妓子的手,言道:你这心也是玲珑剔透的,只是把世间事看得太重了,日后看淡些了,心归到这琴上,自然会到那境界的。女子看着男子,又坐在男子身边,叹道:我这出身,又活在这地方,哪能如你那般逍遥。男子道:无干这些事的,只是机缘未到,机缘到了,你自然便懂得了。妓子听了,噗嗤一笑,拿起一纸扇,轻轻打了一下男子的肩头,笑道:你还真和我论起道来了。男子也是一笑,言道:这正是无分别心了。妓子笑道:阿弥陀佛,你要真有佛心,也别来我这花花柳柳的地方了,你去山里出家,当和尚去吧。男子笑道:哪日你要不在了,我自是要落发出家的。妓子笑道:你要真出家了,你家那些人不把那庙拆了才怪。男子听了,也是摇头笑道:人生在世不自由。又看着伎子道:也只有到你这里,心里才觉舒坦。妓子抿了抿嘴,笑道:这般说来,你是为了舒坦才来的,你这心里到底还是没我。男子道:这心里怎就没你了?妓子道:我要你为了不舒坦来找我,那才算是心里有我。男子道:可一见你,我诸般烦恼就都忘了,就想为了不舒坦来找你,这不也办不到么。妓子听了,露齿浅笑,言道:你就会哄我。男子道:我和你在一起,句句都是心里话,何曾哄你了。妓子道:你在家也是这般的么?男子道:家里事烦,我都不愿理的。妓子道:你那样大个家,你整日也不理正事,也亏得你妻子能干,不然你哪能有这般消停。男子叹了口气,双眉微微一抬,言道:这倒是的,她那人啊,心也厚道,就是太守正理了。妓子听了,嘴唇动了动,欲言又止,沉默片刻,又才道:明年开春就开考了,你也别整日和我们斯混,也去考个功名才是正理。男子道:这都三十有六了,也没那些雄心壮志了。妓子道:人家五十、六十才考上的,多的是,你怎这般年纪就灰心了。男子道:我擅长的都是旁门左道,四书五经那套,是真没天分。妓子笑道:你这性子我懂,看似柔和,其实犟得很呢,那些东西虽然不喜,然你家几世簪缨,你不搏个功名,怎对得起先祖。男子叹道:谁说不是呢。妓子道:你想通些就好。又见天色不早了,便道:夜饭吃什么,今日阿妈说有人送了河鲜过来,就吃鲜鱼吧。男子道:也好,叫小张哥做道醋鱼,要加菊花丝,洗鱼时要用五年的陈皮水。妓子听了,不觉笑道:你这嘴也真够刁的。男子笑道: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嘛。妓子笑道:拿你们读书人的师祖爷开刷,你也不害臊。说着,妓子起身开门,去堂里传饭了,妓子也知男子讲究,怕小丫头传话不准,自己跑到后厨,给那师傅小张哥,交待了一番,又才回房。

妓子回到房内,又与男子闲聊了一阵,过了快半个时辰,厨房送菜上来了,一盘醋鱼,其余几碟,都是或荤或素的精致小菜,妓子给男子摆好碗筷后,男子拿起筷子,夹了一块醋鱼,送入口中,细细的尝了尝,笑道:小张哥手艺见长啊,你也尝尝。妓子笑道:还不是为了伺候你,把我们这些人,心都磨细了。男子笑道:改日我给小张哥送两坛好酒来。妓子道:快别送酒了,上回小张哥吃多酒了,找红玉撒酒疯,被阿妈带人捆在马房里扔了一夜。男子道:人都有情痴的,捆他作何。妓子叹道:虽说人都有情痴,但各行有各行的规矩,你们读书人有你们的三纲五常,我们这行当里,也有我们的道理,都任性子胡来,岂不全乱套了。男子笑道:你倒是脂粉堆里的君子。妓子见男子打趣自己,忍着笑,冷脸道:君子在你家中呢,我这等烟花地里的人,连下人都配不上呢。男子见妓子微微变了脸色,心里也是一慌,忙赔笑道:烟花地里,多出性情中人,说君子倒委屈你了。妓子见男子说的真诚,也忍不住笑,拿筷子头点了点男子的额头,笑道:你要拿这些心思,用在读书上,不考上状元才怪呢。男子笑道:谁稀罕那状元了。又言语了一阵后,妓子见男子放了碗筷,便唤丫头收拾了桌子,又与男子沏了茶水,男子饮了口茶水,走到窗边,负手立着。妓子走到身边,看了看窗外,问道:看什么呢?男子道:那树上的鸟巢,怎不见有雀子回来了?妓子也看了看窗外的那枫树,只见一个鸟巢扎在树杈上,也不见有动静,便道:快入秋了,那雀子莫不是飞走了。男子道:记得春天时,那窝里还有一群雏子,转眼都大了,飞走了。妓子笑道:你倒有闲心记住这些,真拿这里当家了。男子道:你不拿这里当家么?妓子听了,心里一梗,也不知说什么,便道:再弹一曲吧。男子道:下回吧,等下还得回去。过了片刻,男子又道:家母病了,到时回去看看。妓子道:家母病了,还来这里。男子道:不是什么大病,就是眼疾复发了。妓子道:那你也该留在家里看看。男子听了,没再言语,回身坐到桌前,又饮了口茶水,闲坐一阵后,见天色黑了,便对妓子道:快到七夕了,哪日到湖里看看月去。妓子道:七夕还早呢,你回去好好看看书吧。男子也不答话,又闲聊几句后,笑着别了妓子,往家里去了。

到了家中,男子去阿母的院子,见阿母病情与往常一样,没有发恶,心里也轻松些了,又与阿母聊了几句,便回了自己的院子。妻见男子回了,问男子吃过夜饭否。男子道吃了,其实妻也知道,不过每回还是问了问。男子唤妻煮壶茶来,自己到书房里看起书来,看了几页碧岩录后,觉得心神不宁,读不进去,便取了东京梦华录来看,直到夜深后,男子才上床入睡,妻已早熟睡了,男子怕惊动妻子,掀开被子也轻手轻脚的。次日,男子起来后,吃过早饭,闲来无事,又欲去寻妓子时,一朋友来家,言得了一罐好雀舌,邀男子去山月寺品茶。男子便离家,与朋友去了。到了街口,已有四五同伴候着,众人相聚后,笑谈一番,便或车或马,往城外去了。行不久,出了城郭,行人渐少,路旁已是田家风物,到了那山月寺下,众人留下车马,踏石阶而上。到了山月寺,庙里的沙弥见是男子诸人,也早已熟识,便引男子入寺,众人唤庙里住持一道来吃茶,沙弥却道,住持前些日子就去云游了。男子听了,心神一动,叹道:还是你们出世之人逍遥自在。众人听了,也是言笑一番,到了寺庙的后院,院后为一山,山有石壁,壁有一小洞,洞有一泉水流出,寺里将那泉水引到前院,又凿了两处水塘,养鱼,种荷,此时荷花已开,游鱼在目,也让人神思清悦。众人在泉边,取了小杌子坐下了,又与沙弥借来火炉水壶,烧起水来,待水开后,那朋友将带来的茶器也备好了,一番功夫,沏好茶水后,众人品了起来,都道妙极。男子见沙弥站在一旁,眼里有所好奇,便拿了自己的杯盏,递与沙弥,唤沙弥也尝尝,沙弥有些害羞的道:这哪好呢。男子笑道:喝了你们寺庙的泉水,请你吃杯茶也是应当的。沙弥见此,又见众人都笑了起来,便举起茶杯吃了口,然后将茶水茶叶倒掉,在泉水里洗净后,又还给了男子。男子笑问道:这茶水如何?沙弥忙合十道:我只知道好喝,要说出如何个好法来,只有师傅才说得出。男子与众人听了,也是欢喜,又饮了一轮茶水,一人笑道:这茶虽好,也得要这泉水好才行,这寺里的泉水,多少年来也无个名字,不如今日咱们取一个吧。众人听了,皆是叫好,一阵思忖后,几人说了几个名字,又都觉不妥,又有一人道:莫如叫玉带吧。男子听了,摇头道:太俗了,不雅。众人道:那叫什么才妥。男子道:这山叫阳和山,这泉既是山中来的,莫如就依这山名吧,唤阳和泉,可好?众人听了,想了片刻后,笑道:如此妥当,拿这现成的名字,倒比咱们胡取的倒还好些。又吃过一番茶水后,沙弥上了素餐,众人吃过饭后,男子道:快到七夕了,那日咱们乘舟去湖里看月如何。众人道:如此倒妙,再将琴箫带上,唤一二妓子,可谓神仙也。众人又闲聊一阵,见天色晚了,便辞了沙弥,回城去了。

离七夕还有几日,男子与那妓子,不过是弹琴闲聊,也去城里与朋友吃酒品茶,闹了几回,男子心里还是惦念着七夕那日。待到七夕那日,男子早早出了家门,到了妓子处,吃过中饭后,便唤院里的小厮,去街上购买酒水吃食,送到那约好的湖边处。妓子见男子等不急天黑似的,便笑道:不就是去看月,瞧你急的。男子笑道:今日是七夕,可不同往日,能不急么?妓子笑道:那般急,你先去就是。男子笑道:天还没黑,月也没出,怎么去。妓子抿嘴一笑,言道:让你去做状元,也没见你这般急的。男子听了,也是一笑。好不容易待到天黑,男子唤了顶轿子送妓子去湖边,自己也骑马而去,走了片刻,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的,也走不快,妓子便抱着古琴,下了轿子,对男子道:咱们走着去吧,也看看这街上的热闹。男子见此,也是一笑,下马拉着妓子,在人群中慢慢的走着,看着身边尽是过七夕的人,男子也觉得心里暖烘烘的。终到了湖边约定之处,几位好友已等着了,见男子与妓子来了,皆是迎了过来。男子笑道:久等了,街上人多,走路来的。妓子也是上前,对众人道了一万福,见有三位朋友,也带了妓子,那几个妓子倒是面生,没曾见过。众人也笑道:也是刚到的,不忙的。男子与妓子上了一小舟,其余几人,也是两人一组,上了小舟,舟上已备好了送来的酒菜,放在一小方桌上。男子扳起船桨,沿着堤岸,往湖心处划去,湖岸上游人颇多,又有许多摆摊卖货的,一时间只觉人马喧笑,好不热闹。那水边又有年轻人放河灯,有荷花的,有彩篮的,有小船的,随水流荡,星火点点,染了半个湖面,男子与妓子行舟其上,只觉到了银河,非在人间。众人到了湖中心一沙渚上,沙子在月光下,白得若雪,一二孤树,玲珑小巧,生在水边,更显清幽。泊定后,几支小舟聚在一起,舟上众人,各在其舟,手可相接,举杯看月,谈笑风声,不觉已到半夜,远远看去,湖岸处灯火已稀,月亮也更明了,一人笑道:此时游人已歇,天水已静,倒请相公小姐弹琴作乐一番,才是妙事。众人听了,皆是拍手叫好,男子也是心动,便自己吹箫,妓子弹琴,合奏起来,夜风吹来,明月如霜,只见天地旷朗,银河灿烂,男子与妓子曲声如风拂夜柳,月照幽水,众人听了,皆是默然心动。吹罢三曲后,忽的湖中也响起笛声来,笛声悠扬,曲意相和,众人看去,只见湖上一小舟缓缓驶来,一人立在舟上,那小舟过来后,笛声已吹完,众人忙唤那吹笛人过来,询问后,方知,那吹笛人在湖边听得琴箫声,是寻声而来的。众人闻之大喜,又上酒水,与那人饮了半晌,待到三更后,月已西坠,众人方觉有些累了,便枕于舟中,浅息待晓。男子与妓子也睡在舟中,男子看着妓子道:今日倒是快活,日日如今日倒好。妓子笑道:你就是不知足,日日这样,也就没意思了。男子听了,拥着妓子道:可惜我不能娶你入门,你也知道我家家规的。妓子道:这样我已知足了。又言语几句后,因今日颇饮了些酒水,男子与妓子不觉沉沉睡去,醒来时,只见天色已明,荷花垂头,绿叶覆额,一股清香扑入鼻中,男子与妓子迷了片刻后,不觉相视而笑,昨夜不知何时,竟飘到了这荷花蒲里。

七夕后不久,已是入秋了,因明年开春便要科考了,妓子有时不免絮叨,要男子看看书,男子听了,也不过一笑了之,只是在家时,妻却无多言语,男子有时也将那四书五经看了一看,只是看时,心里不免颇多议论。男子在家与青楼往返流连间,不觉已是年关了,妓子那里,也贴了对联、门神,一派过年的气氛,男子却怕妓子过年孤单,大年三十,早早的就去了妓子那里一趟,却见青楼里,人人都忙着过年,又是剪纸,又是贴花,倒比家里还热闹些,男子见了,笑道:还怕你一人无趣,过来看看,想不到竟比家里还热闹些。妓子也笑道:只许你们过年,就不让我们过年了。男子笑道:我也到这里过年吧。妓子听了,含嗔作怒的道:你不去家里过年,到这里胡闹,算是什么事。男子道:也就说说,我看看你,待会儿就回去。这时,年饭备好了,青楼的阿妈见男子也在,喜道:相公,快来吃杯酒来。妓子却道:他要回去的。男子却道:那就吃杯酒,再回去吧。便拉着妓子到饭桌边,接过阿妈敬来的酒水,一饮而尽。阿妈笑道:也是我们闺女命好,像公子这般深情体贴的人,我这在烟花地里活了一辈子,也没见着几个。一妓子也笑道:公子何时将我这妹妹接回家去吧。男子听了,脸上有些讪讪的,低着头也不言语。还是妓子道:你家也等着你呢,还不回去啊。男子见此,便别了诸人,回家去了。到了家中,饭也备好了,阿母与妻子一干人,正等着男子,男子见此,笑道:可好,刚赶上饭了。阿母道:你玩归玩,我和你媳妇也没拘着你,不过你这大年三十跑到外头去,算是什么事。男子低着头道:有点事,这不回来了嘛。敬过祖先后,一家人吃着年饭,阿母道:开春就科考了,你也考个功名回来,你爹,你爷爷,家里几世都是为官之人,你也别让旁人说你什么。男子道:他们爱怎么说,让他们说去便是,我又不为他们活的。阿母道:你不为旁人活,也不为你媳妇。又指着身边的小孩,言道:也不为你儿子,活出个名堂来。男子看了看阿母,又看了看儿子,低声道:我去便是了。倒是妻子见阿母又欲言语,便截住话,言道:娘,他心里有数的,咱们也别多言语了。阿母道:你媳妇懂事,你也别辜负她了。男子点了点头,吃了筷子菜,见阿母酒杯空了,又欲给阿母倒酒,阿母拦住道:我年纪大了,过年饮一盏,也就行了,你和你媳妇多吃些吧。男子听了,便给妻子满上酒水,妻子起身,拿着酒杯,敬过男子酒后,方才坐下。到了夜里,一家人在屋里守岁,丫鬟带着孩子在院里放烟花,男子看着那银灿灿的花火,不禁想到妓子,此时,她那里还热闹些吧。

年一过,也就开春了,杨柳吐芽时,男子去科考了,考完后,男子到了妓子处,妓子笑道:这一去,定是蟾宫折桂了。男子道:看天意吧,我按自己性子写的。妓子顿了顿,言道:那也好,说不定有哪位大人慧眼识珠呢。男子听了,不免一笑:之前考的,都被刷下来了,今年想必也是如此。妓子道:那也未必,人家和氏璧,不也是献了三回,才破石见玉嘛。男子笑道:我可没那苦心。说着,男子又走到琴前,弹了一回古琴,男子弹完后,妓子道:听你琴声,这心里倒是有抱负的,可怎一考试,就那么撅了。男子笑道:作文与弹琴皆是一样的,讲究从心所欲,要削足适履,到底太难了。妓子笑道:我看不是太难了,是你太性灵了,人家平庸之辈,都做的到的事,你却做不到,到底是太执了,不愿污了心头之物。男子看着妓子,不由一笑,言道:人生在世,称心而已,何必那般为难自己,这天底下,难道除了做官,就没别的路了。后一月,放榜下来,男子果然名落孙山,考官也点名评论,男子文章格式不合规范。男子知晓后,在妓子处,饮了半日的酒水,又弹琴到半夜,妓子见男子心中幽愤,也没多言语,只是陪着男子。到了家里,妻也没多言语,依旧如往常那般过着,只是一日,男子与妓子、几位朋友游冶归来后,见时日还早,妻却躺在床上,男子也未在意,后来听丫鬟道,妻今日晕倒了,唤了郎中来看,又开了几剂药。男子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,夜里睡觉时,男子听见妻醒了,便问道,妻可好些了。妻喃喃道:好些了,没什么事的。次日,妻早早的下了床,男子见妻忙着,心里也有些动着,却也没说什么,吃过早饭后,又去妓子那里了,夜里归家时,只见妻躺在床上,阿母与儿子守在床边,阿母见男子来了,起身变脸骂道:你媳妇病成这个样子,你每日还不知归家,你是人不是。男子见此,低着头,不敢做声。还是妻躺着,低声道:娘,我没事,你别说他了。阿母一听,坐了下来,拿手绢擦着眼泪。后来夜深了,阿母带着儿子走了,男子坐在床边,有些难为情的对妻子道:怎样了,可好些了,大夫怎么说的?妻道:也是最近有些累了,没什么大碍的,吃几剂药就好了。男子看着油灯下,妻发黄的脸,有些病恹恹的,皱纹也深了,心里也有些难过,却又不知该对妻说些什么,坐了一阵后,妻低声道:休息了吧,时候不早了。男子才吹灭油灯,上床躺着了。妻又病了几日,身子愈发不好了,已下不了床了,男子前几日说与了妓子,妓子也正色嘱咐男子守在家中,不要过来了。男子待在家中,见妻一日日的衰了下去,请的几个大夫,药虽开了,却也没人说个准话,男子心里也不由得焦急起来,那日阿母过来,将男子唤了出去,对男子道:我唤人将媳妇的棺椁做了,也好冲冲,说不定就好了。男子听了,心里一沉,也没说什么,按着阿母的意思办了。到了夜里,男子坐在妻子身边,妻已瘦多了,带在手腕上的玉镯子都取了下来,带不住了,妻伸手抓住男子的衣袖,带泪道:我要走了,你可要对我们的儿子好些。男子道:别说这些了,会好起来的。妻又哭道:我身子我自己知道,如今走前对你说说心里话。男子听了,心里也是一悲,含糊着不知说什么,只是握着妻手。妻又道:我知道你在青楼里有相好,但咱们这家,怎容你娶个青楼女子,我走后,你好好的找个人,要她好好的待我儿。男子看着妻,只见妻眼里有些哀怨,然想起那妓子,也舍不得说什么,只是握着妻手,不做言语。妻见此,也知道男子心思,不由得流着泪,干笑了几声,也不与男子多言了。后来,妻又说了些胡话后,下半夜便走了,男子呆呆的守着妻子,落了几滴泪,只是看着妻的面容,觉得那般陌生,之前与自己过活的,好似另一个人似的。又过了一阵后,男子才喊人过来,料理后事。办了十日的丧礼,葬妻后,男子念起多日没去妓子处了,也有些想念,只是想起妻死前的话、还有那样子,心里总觉被硌着似的。

妓子道:你妻也走了半年了,怎见你还是愁眉不展的。男子道:之前她在,没想过她,如今她不在了,倒梦见了她好几回。妓子道: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,你和她过了快半辈子了,哪能没有情义。男子道:她这一走,才知道家里的事磨人。妓子看着男子,本欲道:你也要再找个人。可不知为何,有些难为情,便淡淡的道:你妻倒是个有才有德的人,只恨在世时,没见上她一面。妓子见男子没有言语,便道:哪日,你带我去她坟上看看吧,虽说我也没个身份,只当朋友一场吧。男子想起妻死前的言语,犹豫片刻后,摇头道:算了吧。又见妓子有些失望,便道:以后再说吧。男子见妻走后,家中冷落,总是不愿待在家里,一有空便去与妓子,或朋友相聚,阿母见了,心里不免担忧。那日,男子带妓子与朋友弹琴作诗归来,见阿母等在房里,阿母见男子回了,便问道:你去哪里了?男子道:和朋友作诗去了。阿母道:你媳妇也走快大半年了,家中这般无人,我年纪又大了,你又不管家事,你到底是怎么想的。男子听了,也不知如何答话,只是低低的言道:没怎么想。阿母见此,不觉严色历声的道:没怎么想,你儿子你也不管,整日找妓子,就这样混下去么?男子听了,只是低头不语。阿母见此,叹了口气,言道:我为你找了户人家,过几日,就把定亲的事办了吧。男子一听,想起妓子,不免急道:我不愿找。阿母盯着男子,问道:为何?男子道:我不愿找别人。阿母道:那你想找谁?男子想起妓子,却也不敢说出,还是阿母道:你可是想娶那青楼女子。男子脸上一热,也不敢看阿母,只是不言语,阿母又问道:我问你,你可是铁心想娶那□□。男子听了,心口又一跳,终于对阿母点头道:是的。阿母一听,怒得咬着牙道:好,好,我生了个好儿子。又见男子还一声不吭的立在一旁,似下定决心似的,不由得恨道:你这畜生,要把你爹,你爷爷,你家祖宗的脸面丢光了,才满意吧,你要想娶那□□,先拿刀子,把我抹了脖子吧。骂完后,阿母怒气未消的走了,男子一人站在空屋里,灯火也暗了,男子只觉心里那点火苗,也要灭了似的。

男子不敢再与阿母言娶妓子之事,然对阿母的安排,也不做理会,阿母气得,在家也不与男子言语,如此过了几年,男子只是与妓子处着,妓子也劝过男子续弦,男子却道,不要再言语了,我心意已决。妓子便也作罢了。后又科考了几回,皆是落榜而归,最后一次落榜后,男子在妓子处,弹琴饮酒呆了半日,忽对妓子道:今后我是不再去科场了。妓子劝到:为何这般就泄气了。男子道:年过半生,我这性子是改不了了。妓子叹了口气,言道:那也好,不考便不考吧。男子一笑:不去科考了,我倒想这后半生,做件事情。妓子道:做何事情?男子起身道:我这一辈子虽没有仕途的本事,不过书倒看了不少,我想写本书,将本朝以来的佼佼人士都写尽了。妓子也正色道:那倒好,也不枉你一生所学了。男子道:我非但要写王侯将相,就是优伶娼妓,贩夫走卒,凡有不凡之处,我都要写。妓子道:那可是太史公了。男子笑道:怎敢没个廉耻,自比太史公,只是活了这一世,也成全自己一场。妓子听了,便斟了两杯酒,一杯递与男子,一杯自己拿了,对男子道:那么今日,我便与你做个见证,共饮了这杯酒水吧。男子也起身,与妓子饮了那酒水。只是过了些时日,妓子见男子还如往常一般,便笑问道,书可有眉目了?男子皱眉道:家中心烦,到你这儿,心又不坚,倒想去那深山孤庙,待上几年,方才好。妓子笑道:等你心安时,自然会有眉目的,也别太过自苦了。后又过了半年,男子勉强写了几千字,递与妓子看,妓子笑道:文章虽好,可总觉行文间有牵绊似的,未到挥洒自如,物我两忘的境界。男子也笑道:你倒一语点破瞎子眼了。妓子也笑道:和你处这么多年,也多少是懂你的。男子又道:和你认识二十年了吧。妓子道:是二十一年,我见到你时是十八岁,今年我三十九了,岂不是二十一年。男子也笑道:是啊,是二十一年,我记错了。妓子又道:听北方来的客人说,北方仗倒打得厉害。男子也叹道:是啊,听说败了好几仗。妓子道:也不知这仗什么时候打完?男子道:管他咧,若我再年轻些,倒想投笔从戎去了。妓子笑道:你去从军了,你那书谁来写。男子听了,不免一笑。

后些日子,北方来的流民愈多,听说鞑子已过了长江,正在南下,朝廷也准备南逃了,男子听了,心里也不免担忧。说与妓子时,妓子也道:这天下莫非要改朝换代了。男子却不忿的道:就那些鞑子。妓子道:鞑子怎了,古往今来还少么。男子听了,也没言语。后半年,鞑子到了江南,男子所在城池也被攻破,阿母为鞑子所杀,儿子也不久病死,家中财物具为所夺,房屋也被焚毁,男子得妓子收留,方得活了下来。在妓子处待了些日子,男子每日悲愤,皆想着朝廷能击退鞑子,又听得各处,皆有士民,揭竿而起,反击外族,男子心中亦是澎湃不已,只是自己所在之处,倒无人起兵,男子不免失落。妓子见男子如此,也是同情不已,此时那青楼也被毁了,妓子在城中买了一间小院子,与男子住着,靠着藏得的一些积蓄,过着日子。妓子每日照顾男子起居,如妻子一般,有时妓子也会想,男子会静下来,与自己安安稳稳的过完余生。可见男子却还是没停下来,每时皆心心念念着天下事,琴书皆抛在了身后,一心只是围着战事打转,妓子不免有些哀苦。又半年,江山易主,外族立了天子,要百姓剃发易服,男子心中大痛,与妓子呆呆的坐了一夜,天明后,男子对妓子道:我要走了。妓子一惊,问道:你要去哪里?男子道:我去山里住吧,我不愿待在这城里了。妓子听了,见留不住男子,含泪道:你住在这儿,我们过日子,不好么?男子见妓子流泪,心里也是一痛,然想起国家已亡,母儿已死,又想起诸位死于兵燹的朋友故人,还是对妓子道:国破家亡,我有何面目留在人间,只是想去山中,写完自己的书便是。妓子听了,也不再留男子,为男子收拾物件后,对男子道:你要去山里写书,你去便是,有什么要的,我这里给你备着,你来取便是。男子点了点头,背着行礼,往城外去了,到了山中,男子见有一破道观,观中无人,自己便住了进去,收拾一番后,安顿了下来,因不愿剃发,自己便也道士自居了。

到了观中,男子每日不过吃粥两碗,其余之时,便是看书,写书,有时想起过往奢华,只觉前尘如梦。男子所带的米粮吃完后,纸墨用完后,便去妓子那里,妓子便为男子筹备,男子取得了物件,便又回山中了。不觉过了五年,男子苦心孤诣的写书,心中所想也完成了一半,那日男子下山取纸墨,到了妓子处,妓子因没有进项,所存的积蓄也快使完了,便典当了一些过去的首饰,为男子张罗,妓子买了纸墨回来,让男子吃完饭后,再去山中,男子却道,等不急写书了,便辞了妓子,往山中去了。下回男子来时,已是过了三月,男子到妓子处,因见院门没锁,又下着雨,便自己推门进去了,到了院中,却听有琴声响起,男子立在屋檐下,听着那琴声,那雨声,只觉弹琴之人,已是入了天人境界,非是人间之声。一曲弹完后,男子痴了半晌,见琴声没再响起,便走进屋中,见妓子正坐在琴前,男子这才想起,那琴声是妓子所弹的。妓子见男子来了,有些吃惊的道:什么时候来的?男子道:来一会儿了。妓子想起刚才琴声被男子听到,自己倒有些难为情,笑道:多久没弹琴了,今日无事,胡乱弹了弹。男子看着伎子道:是啊,多少年没听你弹过琴了。妓子一笑:比过去可有长进。男子道:已是出神入化了,可惜我们都老了。说着,男子看向妓子,只见妓子也两鬓斑白了,男子心中,不免一阵唏嘘。吃过茶水后,妓子抱着那古琴要出去了,男子问到,要抱着琴去哪里?妓子道:前些日子,认识了一人,说要重金买了这琴,你我都老了,这琴也无用了,不如卖了吧。男子也知妓子银钱贫乏,虽念着那琴是自己送给妓子,想她留着的,但也没说什么,只是暗自叹息一声,看着妓子出门了。妓子回来后,带回了纸墨,又让男子吃过饭后再去山里,男子便也留了下来。妓子下厨做了饭菜,端上来后,与男子一道吃着,男子见盘里有一道红烧鲤鱼,夹了一筷子,妓子笑道:手艺可还行?男子道:好吃,只是冰糖放多了,姜丝有些不新鲜。妓子笑道:比得上那小张哥的醋鱼么?男子见妓子谈起旧事,想起从前种种,也是笑着扒了口饭。吃过饭后,男子饮着茶水,想起那古琴,心里有些不舍,便问道:那古琴卖给谁了?妓子一愣,才言道:是一盐商,倒爱收集古琴。男子叹道:陪了我俩大半生的东西,倒卖给了一商贾,不免可惜了。妓子道:那人也是爱琴的,再说我们都老了,留着又有何用,放在身边倒是可惜。男子道:爱琴的,未必就懂琴,也是明珠暗投了。妓子笑道:世间也就一个伯牙,照你说的,世间除了伯牙那琴,其他的也都该焚去了。男子听了,笑了笑,便也没言语,天要黑时,男子辞了妓子,自己又回山中了。又过了三两年,男子的书也快写完了,那日,男子在观旁的地里种菜,忽的来了一群人,只见个个是鞑子装扮,到了观前,见男子在种菜,一年轻人便问道:师傅,这观里就你一人么?男子道:就我一人,怎了?那年轻人笑了笑,我们来此游玩,不知观里可有水井,讨碗水喝。男子见那些人皆是鞑子装扮,虽在城中见到了,然在这山中,倒头一回见,心里不免有些愤然,沉默片刻后,对那些人道:观里没水井。那年轻人又笑道:观里没水井,那师傅你每日去哪里喝水的?男子也不理那些人,又自己种起地来,那同行的一人道:别理这老道士,我们自己去看看便是。说着,便呼众人去了观中,在观里众人打水饮了,又逛了一番后,方才出来。适才那年轻人,见男子一人可怜,便对男子道:师傅,这观也破了,我们今日遇见也是有缘分,我与你一些香火钱,你请人将这观修修吧。说着,那年轻人便递过一袋银子来,男子也不接那银子,对年轻人道:我这观不收银子,你们喝了水,便回去吧。年轻人见男子如此,也是笑了笑,行了一礼,便离去了。男子种完菜后,回到观里,却见那堂里的墙上,被那些人题了一诗:寒山孤寺颂经文,暖阁红妆唱离魂。一鹤飞过千秋雪,唳于九天谁人闻。男子本厌恶那些外族装扮的人,却又觉这诗倒触心,便也没擦去了。夜里,男子写书时,想起那外族装扮的年轻人,又想起写的那诗,心里也是难以平静,这世间到底换了个世间,世人却还是那世人,自己苦心如此,到底算是什么。

终于,男子的书要写完了,也与一故友言好了,写完便去付梓,男子想起这十载寒霜,心里也不免激荡。那日,男子写完所想的最后一人,丢开纸笔,走到观中,大哭了一场,才下山去寻那妓子,告之书已完成。到了城中,到了那院子,却见无人在家,问了一邻居后,男子才知,妓子一月前已死去了,男子闻之,呆呆的在屋中坐着,念起过往,凄然落泪,天快黑时,只觉这屋子太静了,有些难以自处,便往山中去了。到了山中,男子念起妓子,想起往事,不禁心如蚁噬,生死皆如梦似的,便摊开笔墨,在书稿上又写了起来,男子将那妓子名字隐去,其所行所说,皆随着心念,写在了书中。写完后,男子合上书纸,走到院中,不知何时,夜里落了场大雪,此时地上已积了半尺厚的雪,观外千山也是一派素白,男子呆立雪中,只觉这人间,如来如去,好似要走完了,又似初来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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